《有邻年年》(一至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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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另放(因为还没写


Title:《有邻年年》

Cp:鬼白

邻居设定

老人沧桑泽/本想全程发糖却改不了虐




1.

 

       白泽拖着巨大的行李箱缓步走在机场里。身旁擦过一个又一个素不相识也许如他一般刚刚降落在这城市抑或是即将离开这个城市飞往世界各地漂泊的旅人。

       十年前离开时在机场看见的那家拉面馆如今仍旧开在那里,接纳一个个旅途奔波饥肠辘辘的游人,生意比以前更加兴旺。

       机场的空间布局仍如往前一般,仿佛上一次离开还在昨天。

       看起来什么都没变,却似乎又什么都变了。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也许那曾经纯手工的拉面已悄悄用机器取而代之,也许细熬慢炖的骨头汤换成了浓缩过的汤料,谁也不知道一切是不是已物是人非。

       说实话白泽想过再回来,只是他没想过会这么早——虽然一开始他也没想过会这么晚就是了。

       流浪在异乡的十年一开始每一天他都在想念这个他交付了整个青春的城市,到了后来,见惯了世事变迁,看透了人世凉薄,他只想——应说是他本想,待到白发苍苍的垂暮之年再携着一身的疲惫与倦怠再回来安息,万般宿命也就此尘埃落定。

 

       飞机降落时间是下午五点,待他几经周折找到自己在Z市租的房子之后,已暮色渐沉。

       这个楼盘位于繁华的市中心地段,而房间格局和各方面设施都布置得很合理,无可挑剔。而最令白泽动心的,还是客厅巨大的落地窗——能将这个城市看得清清楚楚。看喧嚣渐寂,看万家灯火。

       所以他特地将沙发对着落地窗不是没有原因的。此刻夕阳正跳动着一点点湮灭在城市的尽头,零星灯火渐渐绵延在无止尽的长路两旁,在逐渐黑暗的夜空之下拼凑出条条光轨。

       白泽抱膝坐在沙发上,发呆了不知多久,突然想起短诗一句:“每一颗星星都会繁衍后代——就像我们未来的夜空会是万家灯火。”①

       此刻他才惊觉时间正悄无声息的流逝。

       他赤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一步步走近透明的窗边,苍穹之下是一座繁华都市盛大的夜景,手下玻璃冰凉的触感与脚底传来瓷砖的薄凉正在体内酝酿着一场暴风雪,很快就将寒意席卷至周身。白泽将额头轻轻抵在玻璃上,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唇间溢出的气在其上氤氲起一片薄雾。

 

     “真孤独啊。”

 

       余光注意到同楼层的左边亮起了灯光,白泽想起还未跟邻居打个招呼,便穿上鞋出了门。

 

       按门铃的时候白泽其实心里是有些忐忑的,心跳随着一声声铃响而渐次加速。

       万一开门后出来是个怪大叔怎么办……万一是个猥琐的宅男……如果是邻家小妹就好了……

 

       没有万一。

 

       门铃响了三声后从内传来了门把转动的声音。

       没有怪大叔。

       没有猥琐宅男。

      没有邻家小妹。

 

      “您好……”

       尾音消逝在空气中,白泽脸上端起的得体微笑一点点崩塌,诧异的神色占据整张脸庞。门内的人眼底也涌起了惊讶。

 

     “鬼…灯……”

     “白泽?”微微上扬的尾音令白泽有一瞬间眼眶酸涩的几乎要流下泪来。

 


2.

       白泽当初回到Z市之前就有想过会遇到熟人——不,如今应该说是陌生的故人。                                                              

    

       只是他没想过会这么快,快得连一点点伪装都来不及构筑。

    

       不过鬼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不深不浅的羁绊罢了。

       有些人天生就注定遇见,有些人却是由于机缘巧合导致彼此人生轨迹有过一瞬交叠。
       鬼灯于他,不过仅是后者。

    

 

       高中时期。

       运动场上欢呼声喧闹声不绝于耳,挂在主席台上的运动会横幅在风中鼓动。广播站的播音员慷慨激昂的播报着读不完的广播稿,赛场上竞技的气氛扯得心弦紧绷。
       白泽摆弄着手中的相机,将镜头拉到跑道上,给飞奔而过的运动员们拍了个特写。只可惜镜头无力追赶运动员的速度,只留下一个个模糊的残光掠影,定格下的镜头也是令人眼前一亮。白泽边删边克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再P上几个字简直可以当表情包用。

       太阳从云间透出光束,白泽惬意的眯了眯眼,心里也跟着亮堂起来,感慨了一声:“阳光真好啊。”
       目光转向一旁正低头用手机和女友QQ聊天的阿檎,不由撇了撇嘴。
     “帮我看下书包,我去拍照。”
     “喔你去吧!”阿檎头都没抬。

     “……”


       ——交友不慎啊!

       阳光和微风最是令人欢喜,丝丝缕缕的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缝隙洒在水泥路面上,打出斑驳的光影,似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白泽拿着相机悠闲地走到实验楼后。喧闹多集中在运动场上,到了人迹罕至的此处反倒显得过于冷清。人声遥遥传来,到白泽耳中也朦胧得只剩寥寥,分割出人间与桃源。
       他一路走走停停,捕捉稍纵即逝的光与影。自实验楼后绕到图书馆,道路开始分岔成两条,一条开阔偶有车行,另一条狭小杂草丛生。踏上小路的一刻,青草柔软的触感自鞋底传来令人心情愉快,清淡的草香虚浮在空气中,白泽嘴角不由绽开一个浅笑。
       走到小路尽头,白泽抬头便见不远处图书馆前的古树下有四个老人在长椅上坐着闲谈,Z市方言断断续续传到耳中。他们微微佝偻的背上扛着岁月的沧桑,料想也应是执笔树人一生,兢兢业业,换得老年的闲适安逸,共享时光静好。

       古树与老人。

       白泽悄悄举起相机,按下快门,四个背影就定格在屏幕上。尽管高矮胖瘦不一,脸上的笑意却是不尽相同。

       他边走边低头浏览照片,在经过长椅前却被叫住。
      “欸!给我们拍张照吧!”

       白泽闻言抬起头,笑意明媚:“好啊。”

       老人们正了正坐姿,脸上笑靥如花。岁月虽在他们脸上留下了痕迹,浑浊的双眼中却带着几分童真,恣意的笑令眼角的皱纹更深。

        白泽自取景框中看见这一幕,不由有些鼻酸。

      “咔嚓——”

      “好啦。”白泽将照片放大送到老人们眼前。
      “喔唷!拍着真好啊!”
      “我看看……”另一个老人几乎将老花镜贴到屏幕上去,最终摇着头叹了口气:“太小了看不见啊………”
      “那我洗出来送给您们吧。”白泽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些老人。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我们有四个人……”
      “我会洗四张的。那我怎么给您们呢?”
      “我们每天早上都在!你来就能看见我们!”
      “那我下星期一大课间来。”
       白泽笑着与老人们道别,而热情的感谢声令他不得不一步三回头的挥手。
     “你能活到150岁!”一个老人遥遥竖起大拇指,声音洪亮。
       白泽向前走了几步,笑颜愈加难以抑制,温润的笑意蔓延至眉里眼间,心中的满足感快要满溢出来。

       星期一大课间的下课铃一打响,白泽就飞奔出了教室。
       当他气喘吁吁的跑到图书馆前,四个老人中的两个正在聊天,一个瘦高的老人注意到了白泽:“好像是那天给我们拍照的学生。”

      “爷爷们好!”白泽递出已经洗出来的照片。
      “哎呀!真好!我们给你洗照片的钱!20块够不够?”
       白泽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洗出来没多少钱的不用给了!”况且这钱他出得心甘情愿。
      “这孩子真好啊!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表扬你!”
        白泽被他们的热情弄的哭笑不得:“不不不!不用表扬!”
      “那总得让我们知道你的名字吧!”
      “我叫白泽。白色的白,恩泽的泽。”
      “我叫阎魔,住在3栋305,有空可以去我家玩。”
      “谢谢阎爷爷……”
       另一个老人发话:“可是本地人?”
      “土生土长的。”
       两个爷爷闻言更高兴:“会讲Z市方言吗?”
       白泽点点头,转而用方言跟他们开始唠嗑。聊了几分钟后,白泽看着腕表表盘上逐渐逼近上课时间的指针,不得不抱歉地笑笑:“我回去上课啦。” 

      “好好好去吧!”
      “有空来我们家玩啊!”
      “爷爷再见!”

       周五下午,来接孩子的车辆挤满了校园,作为苦逼的高三党,白泽和阿檎则倚在栏杆上俯视着被囚禁了五天的学弟学妹们飞出囚笼。
       白泽偏过头,望向正在看风景的阿檎:“一会去学校外面吃饭吗?”
      “不了我…”
       白泽很快就明白了他话里未尽之意,捂着胸口作心痛状,眼中写满了“吾儿叛逆伤透我心”的字样:“重色轻友!”
      “下回陪你!”
      “你不爱我了吗!”
      “爱啊。但是爱我女友更多些。”
      “好吧。玩得开心。”又恢复到平常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借你吉言。”

       白泽背着书包孤身晃悠在校园里,落日的余晖早已被天际的黑暗吞噬殆尽,偌大的校园里人影寥寥。当他走到教职工宿舍区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散步。
     “阎爷爷!”
     “啊…是白泽啊!这么晚才放学?”
     “没…刚刚才下来……”
     “那…”话音未落,阎魔突然朝远处挥了挥手。白泽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去,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正朝这边走来。

      “来来来鬼灯这就是那天跟你说的给我拍照的孩子。”阎魔一把拽过那人,被称为鬼灯的男生将目光落到白泽身上,脸上的神色带着淡淡的疏离。
       不知为何,在看进那一双漆黑幽深的眼中时,白泽心脏骤然剧烈的疼了起来。
      “您好。”礼貌又疏远。
       白泽怔了一会才猛地回过神,而鬼灯正注视着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白泽摸了下鼻尖:“你好,我叫白泽。”
       谈话就此终止,好在阎魔十分热情,才不让气氛变得尴尬。
      “白泽吃饭了吗?”
      “啊…还没……正打算去吃……”
      “去我们家吃吧!”
      “不…不用了………”
      “没关系的!你要知道这小子吃饭也板着张脸,多一个人我更开心!”
       白泽下意识的看向鬼灯,后者面无表情的指了指阎魔:“您去也没关系,您若是拒绝他能烦您好久。”
      “臭小子什么叫烦?!”

       想到这里,白泽难以自抑的笑了起来。鬼灯自厨房走出,递给他一杯温热的水,缓和了些指尖几分钟前带上的玻璃的冰冷。
       白泽抬头看着他绕过茶几,坐在另一张沙发上。
      “阎爷爷还好吗?”
       坐在不远处的的人僵了一瞬,视线定焦在地面的某一点,语气低缓:“前年去世了。”
       白泽手一抖,几滴水脱离杯沿滴在裤子上,洇出深深浅浅的斑驳。
      “怎么会……”
       物是人非事事休……

       有些伤痛并非总挂在嘴边才能够被人感知,那样的悲伤是名为矫情的肤浅。而那些在岁月洪流中缓慢沉淀深埋在心的,却在提起时,嘴角眼间都不可抑止地笼上一层哀伤的,才是真正的苦楚。

       那么这两年,他都是孤身走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白泽看着鬼灯,那眼中深藏不露的情感丝丝缕缕扼得他近乎窒息,恍惚看见了十年来的自己,心中酸涩而发涨。


       发觉身边人突然没了声息,鬼灯转过头,却见一片阴影笼罩下来,随后一双手紧紧揽住了他,惊得他一震。温暖的体温从微带颤抖的另一具身躯传来,将冰冻多年的心融得一塌糊涂。
      “节哀……”低低柔柔的声音缓缓淌入耳中,暌违已久的温暖感觉令鬼灯一瞬有些发怔,当一个人孤身寒冷太久,就必须学会自己适应那样的生活,就会遗忘彼此取暖的感觉,以至于如此平淡一句话语都显得弥足珍贵令人心生安稳。本无知无觉的心脏跳动变得迟钝,时隔两年又如往日那般抽疼起来。

        ……
 
      “…您刚回到Z市?”
       白泽轻轻“嗯”了一声,视线投向窗外的黑暗,两团漆黑交织在一起,那对凤眸乌黑更甚。

 

       谁能料到,本以为十年前就会断了的所有牵绊,曾有一瞬交汇的命运轨迹,有朝一日竟都会重新交叠。

       鬼灯本就不是话多的人,此刻屋内也沉寂下来。他静静的看着白泽,那暌违了十年的面孔变得……少了当初的生涩,眉宇却多了几分沉郁,那一双凤眼中的情绪也被层层封锁,叫人猜不透。眼角多了两道弯曲的朱红刺青。细碎的刘海下隐约能看见额头上也有个刺青。
       当他转过头来的时候,鬼灯才看见他右耳上有一条耳坠,长长的流苏随着他头的转动在他肩上扫来扫去。
       顺着对面人的目光白泽斜睨了眼自己的耳饰,心下了然。轻轻掂起,手指习惯性地在铜币上摩挲:“当初叛逆期想不开的产物,习惯了也懒得摘了。”
      “您这么多年…没事吧……?”鬼灯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白泽摩挲耳坠的手顿时停住,滑落到裤子上,虚握了一下。一切动作都被尽收眼底。
      “没事啦!过了十年,就是顽疾也该好了。”
        只是那略带苍白的脸上的笑搁在鬼灯眼里怎么看都像是逞强。

        我们都很执拗的不愿表露自己的一点点柔弱。只是,遇见过十年前的您后,我突然很想安慰现在的您。


 

3.

       瓢泼大雨自灰蒙的夜空倾盆而下,此刻距第三节晚修下课铃打响已有一段时间,大多数学生已由家长接走。
       鬼灯撑着一把巨大的伞行走在雨幕之中,目送一辆辆轿车潜行在暗夜之中,车灯的光刺破雨帘,分明的雨丝在光中无处遁形。沉重的水珠打在帆面的伞顶,啪啪嗒嗒的水声自头顶传下。
       身后传来鞋子踩踏在水洼中带起水花的声音,夹杂着听得出的慌乱与匆忙。
       鬼灯没有回头,而当那个穿着校服的身影快跑经过他身边时,他眼疾手快的伸出手紧拉住了他的手臂。那人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好在鬼灯及时的扶住他的腰将他带到伞下。
       斥责的话还未出口,手臂却被人狠狠挣脱开。白泽抬起头瞪了他一眼,鬼灯才惊觉那贴着额头的湿嗒嗒的刘海下一双凤眼哭得通红,水汽密布,其中的重重雾霭浓重得掩盖了往日的光彩,全身的衣服湿透,身躯在冰冷的夜风中抖得厉害。
     “滚!你别管我!”白泽转身又冲入厚重的雨里,鬼灯恍若未闻,三步并作两步再次赶上了他,又抓住了他。
     “滚啊!说了别管我听不懂吗?!”鬼灯看见白泽脸上眼泪淌得更凶,而他不断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水迹。
       鬼灯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了:“怎么了?”
     “关你…屁事啊……”白泽断断续续的抽泣着,与平常所见的模样截然不同。
      “到底怎…”余下的语音淹没在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中。
       絮絮的哭声又轻又低,让人感觉若不抓紧怀中的人就要随风飘逝。“我妈妈……出了车祸去世了……”微弱的声音从外套褶皱中攀上鬼灯的耳际,令他一震。犹疑了一瞬,他试探的伸出手有些生疏的在他背上轻拍。
       白泽拉开与鬼灯的距离,又抹了把脸:“我要去医院…再见……”
      “我陪您去。”
       那白色的身影已跑出一步,回过头,连带着面色都是苍白的。那人试图扯起一个笑却是动了动嘴角后无果。
      “不用了…谢谢你……”
       隔着茫茫雨幕,鬼灯看见他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神色,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您这样,要我如何不管您?

       鬼灯一向体温偏低,可当他握住白泽的手时,惊觉那温度几乎将他冻伤。
      “我和您去。”他将伞大部分倾向白泽,很快暴露在雨中的半边肩膀就被浸湿了。雨水冰凉刺骨,鬼灯在看向白泽湿透的单薄衣衫时眉头不由皱紧。白泽扫了一眼交握的双手,不知是贪恋其温暖还是另有他因,但他不再挣脱。而是转过头背对鬼灯吸了吸鼻子,抬起手——鬼灯一猜便知他又在抹泪。
     “走吧……”

       当看到自己的至亲的脸庞缓缓被白布遮盖上后,大颗的泪珠终是被地心引力扯出了眼眶在白泽脸上肆意的滚落。鬼灯静静站在他一旁,将外套脱下披在他身上, 当他俯首看见那十根手指每一根都用尽气力的绞在湿淋淋的衣摆上时,鬼灯伸出手去,轻轻覆在了上面。随即被反握住,修剪整齐的指甲因用力过猛依旧掐得手心有些疼,而鬼灯不言不动,任由他抓着。低低的抽噎声传到他耳中,令他的手不由握紧牢牢的将白泽的手禁锢在自己掌中。
医生长叹一口气,拍了拍白泽的肩膀道了句:“节哀。”随后擦着他走了过去。

       遗体被移进太平间,白泽跟了一路,鬼灯亦步亦趋的走在其后,沉默的看着他的眼睛红肿,嘴唇也被咬得红肿。

        从医院走出来,白泽像失了魂似的伫在路边。雨已经停止,而地上水坑深深浅浅,被经过的车轮碾上时愤怒的激起水花。鬼灯把呆立着的白泽往后拽了一下,堪堪躲过了几滴污浊的泥水。白泽目光盯着虚无之处,失神的瞳仁中映着路灯的黄光,干涩的眼角忽然又挤出泪来。

      “要去我家么?”
       白泽没有动,恍若未闻。直到路灯里的电火花噼啪的闪了一下才惊回了他的思绪。他摇摇头复又点了点头。
       鬼灯抬手想要拦下一辆的士,袖子却被扯住,他回过头,白泽伸出一只手指,所指方向是无人的长街。

       待步行回到鬼灯家中,已近零点。等了鬼灯很久的阎魔迎上来,在看见他湿了半边的衣服后皱了皱眉,而当视线注意到他身后面色惨白的白泽时吓了一跳,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鬼灯,后者往一旁移了半步将白泽挡住:“他家里出了点事,今晚在我们家借住一宿。”
      阎魔也不再追问,鬼灯从没带同学回来家里住宿过,想必也应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只是关切的说道:“那你好好照顾白泽。”便走回房间睡觉了。
       将白泽带到自己房间里,鬼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将门反锁上了。还未转身又听闻身后传来熟悉的哭声。
     “要不要先洗澡?”
      没有得到回应的鬼灯干脆走过去直接打横将白泽抱起,径直走向浴室。

       ——好轻。

       鬼灯掂了掂白泽,轻得令人怀疑他平常有没有好好吃饭。
     “你干嘛…”因哭过头而致使嗓音有些低哑,红透的眼角泪水凝固在其上。
     “带您去洗澡。您衣服湿了必须要换。”
       不知是耗尽了全身气力还是别的原因,白泽没有挣扎,任由鬼灯将他抱进浴室。

      “开这里是花洒,打这边是热水…”鬼灯极其耐心的一一点出不同开关的作用, 而当他回过头又发现白泽正在盯着地板失神。
       纵使再包容,鬼灯也难免有些生气,索性走上前有些粗暴的扯着白泽身上的衣服。
     “你——”一片洁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突如其来的低温刺激得白泽一激灵。
     “您站在那里不动难道是想我帮您洗吗。”
     “不…我自己来……”
     “刚刚听见我说什么了么。”
     “听见了。”白泽低着头,手指又纠缠上衣摆。
       此情此景,鬼灯只能叮嘱一句:“别洗太久。”

       鬼灯换了衣服后仰面躺倒在床上,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毛玻璃上隐约映出一个瘦弱的人影。闹钟的指针漫不经心的走,踏在表盘上脚步声滴滴答答。里头的水声戛然而止,不一会儿,重重的雾气和熟悉的人影一同自浴室里涌出。鬼灯心神一动,走上前,适逢白泽的视线对上他。
      “我去洗,您先睡吧。”
       白泽不甚乖巧地点点头,与他擦肩而过。 

       鬼灯出来时,房间还是一片亮堂。一道羸弱的身影蜷在床上一角,与洁白的被单融为一体。乌黑的发尾与有些宽大的白衬衫之间露出一小片洁白脆弱的脖颈。他放轻了脚步,点亮床边一盏夜灯,将在此刻显得过于刺眼的白炽灯关上,小小的屋内一下子变得静谧起来。轻手轻脚的爬上床,棉质的睡裤摩擦过布被单的声音,床垫里弹簧不堪重负的声音,在鬼灯耳中都被放大了数倍,令他不由时不时地转头去看是否惊扰到了梦中之人。为白泽盖好被子后,鬼灯也在另一头睡下,这个晚上发生的种种令他的大脑有些疲惫,很快就开始昏昏沉沉。而当意识在清醒与迷糊之间游走时,哭声又微微弱弱的传入耳中,唤醒了正欲怠工的大脑。他翻了个身,带起的声响令哭声终止于黑暗中,凭借窗沿透进的清冷月光他看见另一头的人正背对着他,弓起的背脊细微的起伏,颤动自床面传递到他身上。

       作为一个孤儿,他的童年并未切身感受到什么是所谓的母爱,尽管此刻他很想安慰他,却没有立场。他往前挪动了一些,自白泽身后松松环住了他。被拥住的人本想抽离,最终还是往他怀中贴近,很快手臂上就传来了湿意,渗入每一寸肌肤顺着血管流淌到心脏,刺激得它紧缩。鬼灯垂下眼帘,盯着乌黑的脑袋上的发旋。

       您现在,是不是觉得很孤独呢。
       那样的……无边无际无着落。



       当白泽自梦魇中惊醒,窗外已近拂晓。
     “又来了………”
       ——那个困扰他经年的梦。
       他裹着被单靠在床头,过了几秒脑海里才慢慢想起自己在昨晚从鬼灯家出来回到自己家后就倒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回想起十年之前那个晚上出于关怀的拥抱,一度令他客在异乡时偶有眷恋。
       他未曾想,那一别就是十年。
       心底有什么呼之欲出,摇头强压住那个念头。白泽又往柔软温暖的被窝中缩了缩。
       ——只不过是那份深埋下去的记忆被昨日短暂的相逢给唤醒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他已经身经百战,有坚硬如钢铁的皮,心中城墙高筑,不再需要他人的同情。
       他复又躺下,卷紧了棉被,沉沉的睡去,隔绝空气中令人寒冷的分子。

       刺眼的光线跳跃在紧阖的眼睑上,不知疲倦的骚扰着床上不愿睁眼的人。融进点点阳光的睫羽不情不愿的微动,一双在光下如琉璃的眸子中流光溢彩。白泽翻了个身,望向床头柜上的闹钟——11:39
       没有料到睡了个回笼觉会睡到如此晚的白泽以堪比蜗牛的速度自被窝中挣脱出来,“被窝里有黑洞啊!”暖和了一晚上的脚触及被深秋的冷空气冻了整夜的地板后又快速逃回床上。
      “拖鞋、拖鞋……”目光回转在房间中的每一处,仍是毫无拖鞋的踪迹,白泽认命的下床,蹦跶着跳出房间。

       这是他回到Z市后的第一个早晨——虽然已近中午。
       他终于在鞋柜中找到拖鞋,脚被绵软的拖鞋包裹起来后他起身走到客厅。落地窗外的城市早已先他苏醒。

     “我回来了噢。”白泽嘴角一抹复杂的笑意,眼中清冷。

       空荡的房子以沉默来应答故人久别重逢后的寒暄。


4.【深秋】

 

       有时候白泽会想自己一定是脑回路不对才会放弃在B市积攒十年的人脉、财力、房子孤身一人回到现在对他来说已经全然陌生的Z市。

       没工作、租房子、不认识人——

     “啊——想想我脑子里也是有天坑啊!”

       白泽“砰”的一声关上冰箱门,里头的空气震动着对他发出抗议。

       手头的积蓄够他花上一段时间,但是知晓自己花钱的大手大脚白泽还是决定尽快找到份工作。

       在招聘网投了几份简历后,白泽就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晃下楼去买日用品和食品。

       当他提着巨大的购物袋从电梯中走出时碰巧撞见刚打算开门的鬼灯。

 

      “啊……中午好。”

        鬼灯打算开门的手落回到身侧,颔了颔首:“买东西?”

      “嗯啊,家里什么都没有。”

      “吃饭了么?”

      “还没……”想到自己才睡醒不久,而对方大概是下班归家,白泽有些心虚。

      “……要不要来我家吃?”

        ——卧槽!要啊!当然要!老子懒得煮饭啊!!!

        闻言心里立即开始风起云涌的白泽表面犹豫了一下,欢快地答应道:“好啊,那我放放东西就来。”

    

       白泽来到鬼灯家时,鬼灯已换上了家居服,正从冰箱里拿出食材。

       听见声响后,鬼灯示意他去沙发那边坐着等,自己转身就进了厨房。

       白泽倒也不见外,将自己放倒在沙发上,抱着手机刷起了空间。手指一路滑下去,突然看见一条吐槽Z中大冷天还没热水的说说,不由想起自己以前也是天寒地冻中在冷水的冲刷下瑟瑟发抖的挺着过来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我没去过北极,但我在Z中洗过澡。」
     「Z中冰泉。」
     「现在洗个澡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下图配一个暴漫的表情。
    

       白泽在沙发上笑得打滚,眼角都挤出泪来。
       饭菜浓郁的香味悠悠飘来,白泽胃一缩,一声“咕噜——”传出肚皮。
      “可以过来吃了。”鬼灯将最后一盘菜放在桌上,瓷盘磕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随后走向白泽,一手撑在椅背上,俯下身去看他的手机:“什么那么好笑?”沙发上的人献宝似的伸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刚刚的界面。鬼灯大略扫了一眼,嘴角礼貌性的微翘。
      “啊!”白泽懊恼的叫了一声,“我忘了你不住校了…”都没有感同身受,怎么会觉得好笑呢。
    

       鬼灯脑中一瞬闪现起高一时的某一天,白泽突然出现在自己教室门口,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一见他走出来就贴上前去,踌躇了许久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家有热水吗?”带着浓重的鼻音。
      “有。”鬼灯定定看向白泽,他鼻尖冒着粉红,时不时有轻微的抽动,像兔子在翕动鼻冀,顿了下还是问道:“您感冒了?”
      “是啊…我家有点远,今天可以去你家洗吗?就一次!”
      “好。”

 

       好像就是从那时起,白泽开始偶尔找他去他家蹭热水,阎魔乐得见他,自己也没什么意见。说起来,两人本仅有的一面之缘,却因此不断被拉伸延长,未经他许可,自己的一部分生命轨迹就被白泽“强势”地与他的绑在了一起。
 

        思及此,鬼灯心情颇好的揉了揉白泽的发顶,柔顺的触感像是给动物顺毛。后者心被惊得一突,跳如擂鼓,反射性的抬头看向他。此刻他才发觉那个当年比他小了两岁的学弟一别十年虽然还对他用着敬语却早已与他比肩,低下头时五官的深邃有着一种摄人心魄的成熟的俊美。根根分明的睫毛掩去了他的眼神,让白泽难以揣测他这个举动是兴之所至还是有意为之,更令人坐立不安。

      “去吃饭吧。”
        这句话令有些紧张的人如获大赦,白泽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奔向餐厅。
  
       称得上丰富的菜式在暖黄的灯光下看起来更加美味,其上还蒸腾着缭绕的热气,看着都令人十指大动。
       鬼灯摆好碗筷,示意他坐下,随后在他对面落座。
       睡到十一点多才醒的白泽还没有吃早餐,胃里消化着胃酸,一阵又一阵空虚的收缩。
      “我开动啦!”
       第一口排骨进口后,白泽差点感动得流下眼泪,怪不得那些美食节目里的人吃到菜的时候表情那么夸张,“好好吃!!!”
      “您的吃相好像猪啊。”
      “啊啊啊啊我夸你呢!”愤怒的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鱼肉。
      “白猪,您吃那么快不怕噎着吗?”
      “你才是猪!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菜!”
      “我怎样的人?” 

      “你——”白泽看着对面慢斯条理吃着饭的人,优雅地夹着饭菜送入口中,抬头朝他递来一个眼神,一时竟找不出词来回答,逃避似的低下头扒饭。得不到回应的人抬头看着对着他的脑袋,若有所思。
      

      “好饱——”酒足饭饱后白泽慵懒的窝在椅子里,看见鬼灯在收拾碗筷,有些不好意思:“我帮你吧…”
      “不必。”
      “噢…”
       鬼灯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明天我要去扫墓,您要去么?”
       白泽抬起头看见那双眼里又出现了自己熟悉无比的眼神,一缕缕的丝线死死纠缠心脏,勒得他难受得紧。“去…明天你去找我吧……我先回去了…”再见都忘了道,“砰”的关门声就阻隔了一切慌乱的逃离。
       沉闷的声响随着空气传到厨房,随之传递来的空气波动将鬼灯手中的盘子震落在洗碗池中,溅起不小的水花。望见窗外秋季日光凄凉,眼里冷寂无波,眉头微微蹙紧。
       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了。

 

       当晚白泽一夜难寐。他像往常一样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和鼻子,身子蜷起,远看上去像是一个雪球在一片雪地里。窗外密云四合,月光都难以从云层中透出一丝。城市早已沉睡在这浓郁得化不开的夜色中,未知的远方也许有着和他一样难以入睡的人,寥寥灯火点缀着这漆黑的夜幕。床头灯暖黄的灯光打在被单一角,那温度却不能够达到心里,遥不可及的温度。 
 
       ——好冷。 
 
       他将身上的被子又拽紧了一点,才感觉微微好受了些。疲倦的眼睑开阖几番,终于不再做徒劳的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5.

    


       白泽一觉睡到了自然醒,舒爽的伸了个懒腰后,视线不经意扫过电子钟,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令他从床上惊跳而起。
      “完了完了恶鬼一定杀了我——”火速的打理好自己,白泽惴惴不安的出门走到对门去,摁下了门铃。
       许久过后门自内打开,白泽准备好道歉的话全都被面前的人的样子给吓回了肚子里——头发凌乱的贴在脸侧,眉间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疲倦,脸色称不上好看,带着刚起床后的沉郁。
       当场愣住的白泽几秒后心理愤怒的咆哮:卧槽!早知道你没睡醒我干嘛那么着急啊!!突然肩膀上压上额外的重量,令他整个人僵硬的站在门口,那人头发携着的沐浴露的香味淡淡绕在鼻间,心跳因惊吓跳动剧烈:“怎、怎么了…”靠在颈间的头转了个方向,无论是发丝扫过手臂时的触感,还是高挺的鼻梁一瞬擦过皮肤带起的酥痒,都令人想伸手去挠。一声意味不明的模糊咕哝沿着皮肤下的血管传递到脑中,低磁的男声带着难以言说的性感。进退两难的境地之中,他稍稍俯下头,看见鬼灯眼窝处淡淡的阴翳,知晓他昨晚应也没睡好,便慢慢放松绷直的背脊,任由他靠着。直到酸麻感细细密密地占据了整半边肩膀,鬼灯才直起身,又转身走进了浴室。白泽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进他家顺手带上了门。待鬼灯梳洗完毕走出来白泽压根不能把面前的人与几分钟前面色阴暗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的人联系到一块。
      “啧啧…”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啊。
      “等了很久?昨晚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鬼灯眼中已经恢复清明,却也并未就之前的举动作出解释。
      “还好。现在去…看爷爷吗?”
      “您还没吃早餐吧,楼下有一家店的粥很好吃。”
       似乎自己总是麻烦别人…白泽心底有一丝小小的挣扎:“好…”

       黑色的轿车奔驰在公路上,路边的景色由城市高大的建筑物渐变为广袤的农田或荒芜杂草丛生之境。车内放着久石让的钢琴曲,音符伴着车厢内的沉静击到心上,白泽没来由的有些不安。
       ——又开始了,那种没来由的心悸。心头好像构筑起了一个战场,千军万马屏息凝气在黄沙漫天的边疆等待着蛰伏的敌人。
       白泽侧头靠在车窗上,澄澈的瞳孔随着景物变化明明灭灭,有些灼眼的阳光刺到眼中,逼它流出了泪。
       偶尔转眼看他的鬼灯察觉到他的紧张:“墓园在市郊,您可以睡一觉。”
      “嗯…”伸出手拭去眼角分明的湿润,白泽调整坐姿,合上眼,两弯红梢也宁静的沉淀下来。其实闭上了眼,也是睡不着的,毕竟他刚醒不久,而心头的紧张着实扰他难以安睡。车身有些颠簸,而闭上眼,世界就黑暗下来,世界之外的喧嚣也逐渐沉降,白泽惊疑间又回到十年前只身踏上去往B市的单程车时的形单影只。


       夜露凝重,单薄的衬衫带着黏重的潮湿感,贴着他皮肤的感觉令人厌恶。如今他在Z市已无依靠,去往B市的机票已售尽,买到了最晚一班长途大巴,车上全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白泽爬上属于自己的床位,躺下裹紧了车上本配有的小毛毯。干硬的床板硌得他背后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他翻了个身,带着害怕惊醒下铺人的小心翼翼。
       大巴启动了,车身颤栗,白泽将手探出被窝,用指尖感受着玻璃的震动,窗外通往港口的高速公路边景物漆黑模糊,与这粘稠的夜色融为一体,密不可分。寒夜凄惶,巨兽蛰伏,而他已无庇护,只身奔赴B市的父亲及他新的家庭成员所构筑的家——他不过是个外来客。
       山间的夜色浓过城市,细碎的星光缀满苍穹,睡意渐渐袭来。睡梦中突然感觉被轻轻摇晃,眼睛睁开一条缝,朦胧中所见是个不熟悉的轮廓,发呆片刻后清醒过来——自己已不能够在醒后看见那张充满慈爱的脸了。鼻尖一酸,强忍着泪意,收敛起情绪,带上最合法的表情面对他人。
      “小伙子下车啦,码头到了。”
      “谢谢。”白泽坐起身,车上的旅客差不多都已下车,若非有人来唤他,也许他还不知睡到何时。

      深夜咸腥的海风扑打在身子上,白泽打了个喷嚏——还有人会挂念自己啊…露出一个同海水一样苦涩的笑,目光落在海与天交界的无穷远处。船上嘈杂起来,不远处出现一片绵延的光,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到了海上,在黑暗的海面上成了无数归人来客的盼望——已近海岸。

       他人都在雀跃着海岸的临近,白泽回过头,看向船的另一方,海浪拍打船的铁皮声夹杂在人声中隐约传来,若是从星空之上向下俯瞰,不过唯此孤舟一芥漂泊在黑暗之上,他出发的那片故土,现在已是一同被抛在后面了。

 

 

       鬼灯将车缓停在墓园前,转头去看白泽却发现邻座的人脸色苍白得不像话,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将刘海打湿,微翘的睫毛不安的颤栗,而眼睛还是紧闭着的。

       他伸出手想要摇醒他,那一双凤眸却突然睁开,其中慌乱一瞬即逝。白泽装作无事,脸上挂着平常无所谓的笑,此刻却令鬼灯有些不爽。

     “到了?”

     “如果您害怕,其实可以不用来。”

       还是没能瞒过吗……“我……”声音不由低了下去,如果……将自己的脆弱暴露出去,会换来安慰还是伤害呢?“……没事。”

       鬼灯对他的闪躲心知肚明,而此刻却不想逼他,只是道了句:“下车吧。”

 

       白泽站在墓园门口的台阶上,将手插在暖和的口袋里,看着鬼灯怀抱一束鲜花拾级而上。秋风清冷,娇弱的花瓣在薄凉的空气里瑟瑟发抖。鬼灯抬起头看向阶梯尽头那个白色的单薄人影,自身后吹来的风拂起脸侧的发丝,遮挡了视线。裹着花束的塑料包装纸发出一声被抓疼的低呼。

   

       墓园坐落在市郊的一处小山岗上,环境清幽,不过在这满山遍野的秋色中徒增几分寂寥罢了。墓碑遍布山野,一座座灰色的岩石肃穆的站立,其下埋葬着无数已逝之人。白泽眼睛针扎似的刺痛起来,躲在口袋中的手簌簌发抖——自己终有一天会变成这里的一员,葬于秋水零落在世纪交替的夹缝里,不为人所记,坟茔插一枝枯瘦的白梅。

       鬼灯带着白泽走到一处灰碑前,上书朱漆写就的四字。虔诚的将那束花轻放在碑前,山风携着树叶的呜咽一同哀悼。白泽跪在鬼灯旁边,后者转过头看着他,带着诧异。白泽拢一拢带着晨露的花瓣,声音如季末的低音洇在满天秋色里:“阎爷爷…好久不见……我来看您啦。”

       鬼灯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看着他垂下的发丝一点点遮住他的眼睛,耳坠晃荡着,流苏被吹得贴在那一小片洁白的皮肤上。

      “您不是说我能活到150岁吗……可您怎么就去的那样早呢……”白泽一直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直到鬼灯察觉他越来越不对劲,强硬的将他扯起来。 
      “您…我们回去吧。” 
      “……” 
       鬼灯当他默认了,却不急着带他回车中,而是绕到墓园中一条僻静的长路上。 
       除却清明,这地方本就人迹罕至。层林尽染,路边的树上树叶零稀,有时风会带着一两片落木躺到地上。鬼灯走了几步,回过头,白泽站在几步之遥,仰头看着光秃的树枝,枝桠刺破青天,如凌厉的刀锋。 
 
       ——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心头的阴翳终于有微光刺破,尽管渺茫。 
 
       起风了。新的、旧的落叶自地上卷起,凌空绕出一个个漩涡。无边落木萧萧下,几片叶擦过白泽的衬衫,飘向无穷的远方。白泽隔着层层空气朝他投来一瞥,目光从乌黑的眸子中漂来,像鸟儿飞出了它们的巢穴,落到另一只树梢。“谢谢。”这一声意味不明轻如秋风吹入他耳中,不知是为今天之事还是别的什么。 
 
       白泽将鬼灯眼中的疑问尽收眼底,却是轻轻浅浅的笑了起来,心底又悄声说了一遍:谢谢你让我见到这般景色。 



6.

       自那天扫墓回来后,两人保持着不咸不淡的来往,却也仅限于偶而见面时打个招呼而已。倒也不是有了隔应,只是都各有自己的事情,白泽奔来忙去总算是仗着在B市积攒下来的工作经验找到了一份工作,月薪倒也不薄。此后就更为碌碌。

       所以当白泽某天晚上结束工作回到家在电梯口遇见鬼灯才发觉自己快有一个月没见到他。

      “刚回来?”
      “嗯。”
       咔嗒一声,手下的钥匙拧转,锁发出被打开的金属机械声。
       白泽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没请鬼灯来做客过,而自己却老是麻烦别人好像不太好。“要不要来我家坐坐?”
      “不必了。您就好好休息吧。”鬼灯礼貌地颔了颔首,谢绝了他的好意         ——您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顺手拍在门边的开关上,暖黄的灯光并未如意料中一般亮起。“欸?”又按了几下后白泽认命的呼了口气——没电了。出门看了看对房,门缝下透出一线光。
       ——应该是电费用完了。
       摸黑走进浴室,电热水器上的温度示数黯淡无光。
       睡觉还好说,这么冷的天洗冷水可就是要命了。

       “扣扣——”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将鬼灯从房中引了出来。这个点…除了那只白豚他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一打开门——果不其然。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猜对了的笑意却又很快消失。
      “呃…我家没电了……能借你浴室一用吗…?”
       鬼灯无可无不可的点头示意他进门,带着他到浴室去并示范了一番如何调水温。白泽站着一旁,视线却是牢牢盯着鬼灯在光下轮廓略显柔和的侧脸,思绪又飘忽出巢,当初的一幕恍如隔天再现在眼前。直到鬼灯站起身双目与他持平,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无边无际的恐惧又如利爪在撕扯他的躯壳。
      “鬼…鬼灯……”腿一软,白泽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着一旁的鬼灯。后者好似也知晓了什么,任由他抓着。直至他自己松开手,鬼灯才说了句:“您洗好就出来。”声音的温度一如十年前那般令他眷恋,心中某处开始松动,不疾不徐的疼痛。

       白泽出来后正撞见鬼灯抱着一床被子从客房里走出,见到他时顿在了原地,白泽心咯噔了一下扫视了全身上下并未发觉有何不妥后遥遥传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而在鬼灯看来,微微浸润水雾的眼梢一萦红痕在那人洁白的肌肤上尤为妖娆,湿漉漉的发尾滚落的水珠打在肩上将白衫洇出深色的水迹,扣子余两颗未扣露出脖颈以下精致的锁骨,而他还毫无自觉的向他投来一瞥,令他喉头一紧。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鬼灯径直走向房间,压抑后声音终于显得淡薄,却仍携微不可闻的低哑:“您今晚要在我家住么?”
      “啊…”白泽本意只是借个浴室,而在那些陈年旧事又被勾起后,他没有把握确保自己能够一个人忍受黑暗带来的铺天盖地令人窒息的孤寂感。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不如就顺水推舟……“好。”
      “您今晚要睡沙发么?”
      “这是你的待客之道吗恶鬼!”
        而当他跟着鬼灯走进他房间后,看着床上两床被子挑了挑眉:“我不是睡客房吗?”
      “客房没打扫过。”
        ——不约,叔叔我们不约。
      “……你这信息量有点大让我再考虑考虑…”
      “您睡不睡?”
      “……睡!”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没睡过……等等——白泽又回想起很遥远的那个夜晚自己曾经蜷在鬼灯怀中哭得一塌糊涂——好像还是不由有些尴尬。再看床上,鬼灯已一手抵在枕头上撑着头,侧身随意地翻看着一本摊开在床上的书,主客之分立见分晓。而鬼灯见他迟迟没有动静,悠悠的抬眼,拍了拍一旁的空位:“过来。”当白泽发现自己的脚不听使唤如受蛊惑地向前挪动的时候暗叫不好——为什么有一种入了虎穴的感觉啊!而且他还快爬上老虎的床了!
       将一个枕头端端正正的放在床中央,白泽长吁一口气,“不许越界!”
鬼灯全程看着他的举动,不苟言笑的脸上还是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那您枕什么?”
      “我……一般用枕头……挂脚………”声音泯灭在空气里。
      “……睡觉。”躺在一旁的鬼灯翻了个身,唯留一个背影给他,伸手将床头的开关摁下,房间一刹黑暗。
       白泽裹紧了被子,关在衣柜中已久的棉被沉积一股陈旧的气味,有些陈腐他却喜欢。面前人的轮廓在黑暗中也分明,身上的淡雅的沐浴露香气搅合了被子的气味有些暧昧。静静地盯着那合体的睡衣勾勒出的脊背曲线半晌,凤眼缓慢开合几番。
       ——明明如此之近,而对于自己却是遥不可及。
       这样的温暖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又何必强求。
       白泽放松自躺下后就不由自主开始绷紧的肌肉,闭上眼,沉沉坠入梦乡。

       鬼灯起床时发现天才微亮,浓如墨色的钴蓝蔓延天际,深秋黎明的眼睛上还留着倦意,空气中还带着露的痕迹。他大半手臂暴露在被子外头,冷的发麻。试图扯来些被子却感受到强大的阻力,他才想起床上还有另一个人。尽量轻的转过身,落入眼中的那人睡颜恬静,除了衣服和头发都有些凌乱外,睡姿仍是安安分分的没什么改变——手臂紧紧缠着枕头,脸也贴着枕面,睡得很熟。借着一丝光亮,鬼灯看见白泽几乎全身都隐没在柔软的被窝里,独独露出一张脸。鬼灯隐约记得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鼻息虽然均匀,可眉毛却是皱起,浓密的睫毛弧度优美,樱色的双唇轻轻抿着。
明明您并不开心,为何总是勉强自己去笑呢。
       ——若您仍旧深陷泥沼,那就由我来将您救赎。

       白泽初醒时被眼前陌生的房间摆设吓得坐起身,休憩了一晚的大脑缓缓的运转,好一会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处。环顾四周未见人影,白泽下床,走出房间,在空旷的房里转了一圈,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不经意望了眼餐厅,餐桌上摆放着一盘煎蛋、一杯牛奶和一碗面。走近一看,木桌上还贴着一张便签,寥寥三行字:

       刷完牙再吃早餐。
       有事打电话。
        

       下方是一串数字。

       白泽乖乖地走去洗漱,才发现鬼灯连洗漱品都准备好了,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么周到…想打电话给你也没有理由啊。”

       吃完了早餐后,饱腹的人百无聊赖的趴在餐桌上,斟酌再三,还是拿出手机拨了留在便利贴上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那端低磁的声音在心头千回百转,白泽思绪都一霎空白。
      “喂?”
      “啊…谢谢你的早餐。”说完白泽都想扇自己一个大耳刮子,都没报名谁知道你谁啊!
      “……不必。”
      “嗯……”好尴尬。
      “您如果饿了冰箱里有吃的,热了再吃。无聊可以出门,我房间的床头柜里有备用钥匙。”
      “噢…谢谢……”
       那段沉默一瞬,音色淡淡:“您其实可以不必如此客气。”
       白泽一哽——我已经忘记如何去毫无负担地去接受他人的好意。
      “你是不是有过女朋友?”
       显然鬼灯也被这神转折弄得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么问?”
       没料到会被反问的人愣了愣,心头几乎是立刻就浮现一个想法:因为意外的很会照顾人。不过这样的话他当然没有说出口。
      “没什么……问问而已。”孰料那端的人的回答令他一下子炸毛:“您以为我像您一样吗。”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再!见!”
       挂断之后白泽收起手机,长吁口气,走到客厅的窗前——处在同一栋楼,鬼灯家里的布局和他家相似 ,也有一面巨大的玻璃窗,透过它看人生百态。

        依赖一个人越多欠的就越多。
        这样浅显的道理,他又怎会不明白。
        不过身不由己。



7.【冬至】

世界就像是个巨大的马戏团,它让你兴奋,却让我惶恐。因为我知道散场后永远是——有限温存,无限辛酸。 ——查理•卓别林 


       白泽回到Z市正值深秋,而时间随着秋叶凋零,转眼已是冬至。他孑身一人,对时间也没什么概念。若非鬼灯来邀他一起吃火锅,他大概只会漫步在气温骤降的清晨被冻得浑身激灵后抱怨一声天公无情。
       随鬼灯走到他家才发现屋内灯火通明还有许多不相识的人。
     “同事。”
     “噢。”白泽很快反应过来,“你去忙你的吧。”
       既然是来鬼灯家里做客,做主人的免不了要招待客人,忙里忙外将近二十多分钟,待他走出厨房去寻白泽的身影才发现自己担心他不适应的念头根本就是多余的——他周围应经围了一群女同事了。
       被簇拥着的那人此时眉眼弯弯,微俯下身去听他人的笑语,时不时也逗乐上几句,活脱脱一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
       ——啧。
     “白豚。”
       沉浸在与妹子交谈带来的身心的愉悦时,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极煞风景的称呼,白泽的好脾气也消磨殆尽:“干嘛?!”
       女同事们没忍住笑了起来,毕竟在她们眼里平常鬼灯可不会这样称呼别人,更没人敢这样称呼鬼灯。
      “来帮忙。”
       所谓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而鬼灯又帮过自己那么多次,帮个小忙也无可厚非。白泽礼貌中带着几分轻佻地道别,而转身就对鬼灯撇了撇嘴,尾随其后走了进厨房。
      “要我做什么?”白泽在厨房里转了一圈,一切都井井有条,似乎没什么能用得上他的地方。
      “您…”鬼灯环视厨房,“您”了一声后没了下文。

        ——所以是为什么叫我来啊?!
      

       “鬼灯?”门外站着一个穿蛇纹衣服的女子,朝厨房内探头。
       “有事?”
       “需要帮忙吗?”女子眉眼弯弯,五官灵动。白泽倚在墙上,看了他们一眼后将目光投向窗外,神色冷淡。
      “不用,有人——”鬼灯斜睨了眼站在一旁的白泽。
      “我不打扰你们啦。”白泽欲走出去,却被一把抓住,试着挣脱却无果。
       鬼灯礼貌的谢绝了阿香,待她走远后将厨房的门关上。
      “送你和可爱的小姐相处的机会你不要?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恶鬼。”
      “不解风情?”鬼灯松开手,清晰地看到那皓白的手腕上留下红色的痕迹,“是谁刚刚一脸落寞?”
      “你才落寞!我那叫面无表情好吗!”白泽被他的话刺激的一下子炸了毛,内心那一点点小情绪都被明晃晃的翻出来,脸上一阵滚烫。
      “为什么?”
      “因为——”白泽欲瞪鬼灯突然惊觉两人距离不过咫尺。被注视着的感觉着实难熬,满腹辩解的话在这样赤裸裸的目光下都烟消云散。鬼灯贴近他,视线的每一寸都被占据。蛊惑人心的轻笑炸开在耳畔,搅乱了思绪。“因为什么?”白泽目光闪躲,靠近的人存在感太强惹得人方寸大乱,不经意看到煮沸的水正顶着锅盖,连忙伸手推鬼灯,“水开了!”
       鬼灯直起身,退了几步,眼前人粉红色的双颊实在是可爱得紧,令人不由得想欺负,而若逼得太急想必会适得其反。所以他如白泽所愿的转身去折腾饭菜,听到白泽如获大赦的一声呼气。
       安静下来后的厨房连呼吸都有些尴尬,白泽慢慢平复下有些慌乱的呼吸,心脏跳动的频率也逐渐恢复正常。视线在地上扫来扫去就是不敢看那个正在煲汤的高大人影。而背对他的鬼灯其实将他的不安与尴尬了然于胸。
      “您可以出去等着。”
      “噢…”

        一红一白的汤底分隔出辛辣与甘甜,各种各样的蔬菜和肉类被倒入其中,溅起些微水花,花花绿绿的食材浮在汤面上。一桌人谈笑风生,笑语晏晏。暖黄的灯光笼在每一个人身上,营造出家一般温暖的氛围。偶有人讲出个笑话引得他人捧腹大笑,玩笑似地争夺饭菜时又显出难得的孩子气。白泽坐在鬼灯旁边,先前的尴尬也在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中消散殆尽。待滚烫的汤翻滚起来,咕噜咕噜的冒着水泡,众人纷纷夹起已煮熟的菜,大块朵颐。
       ——这样的感觉有多久…有多久……没有感受到了?
       白泽将几块羊肉送进嘴里,不小心被烫的味蕾尽绽,辣味一同在口腔里发酵,迫使他哈哧哈哧地哈着气,眼角泛起泪花。
      “您慢点吃。”
       被说到的人瞟了他一眼,不说话,嘴巴里还难受得紧。鬼灯见状盛了碗清汤,放在他面前。
      “加辣!”
       于是汤再次放在他面前时,已有红色的油花浮在面上,辛辣的气味刺激着嗅觉。白泽心满意足的囫囵喝下,余光看见鬼灯慢悠悠的吃着碗里的菜,不时有人献殷勤般地将好酒好肉放入他碗中却被都被婉言谢绝,一顿饭下来也没见他给别人夹过菜,而却时不时给自己碗里添上那么一两块肉,不由一阵心虚,于是便挑了块肥嫩多汁的牛肉给他。鬼灯被他这般突如其来的殷勤搞得云里雾里——下属想讨好上司他可以理解,但白泽显然不属于其中一员,况且以他这般迟钝的反应突然开窍了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利落地一筷子阻止了他想将肉放进他碗里的举动。“您做什么?”
       白泽眨巴眨吧眼,红梢翻飞,直勾勾看着他。后者略施力将筷子转了个方向,那牛肉就落入了白泽的碗中。“好心当成驴肝肺!”白泽义愤填膺。
鬼灯视线在肉与白泽之间转了个来回,收回筷子,“您自己吃吧。”
      “嘁…”一片好意被拒绝的人气鼓鼓地大嚼鲜嫩的牛肉。明明很好吃啊!视线忍不住又飘到鬼灯碗里,突然发现里头的肉菜全是不沾辣油的,汤也是奶白色的骨头汤,散发着浓郁的香味。脑子里灵光一现,试探性地问道:“恶鬼…你不会是…不懂吃辣吧?”
       坐在一旁的人动作停顿了刹那,看向他的眼中掠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知晓自己一语中的的白泽不由笑了起来,忍不住作死的拿他开涮:“哦哟哟这位小哥原来不会吃辣?哪天我带你游遍四川吧!”
      “……”

        ……

       众人吃饱喝足后陆续离开,几个留下来帮忙收拾的同事过了一会也因天色已晚而归家,最终屋内唯余白泽留下帮他收拾。餐桌如风卷残云一派狼藉,众人离开之后,偌大的房子一下变的空旷和寂寥。天下哪有不散之筵席?许是一时文人心性,伤春悲秋,纵有时百般不愿,人走茶凉后又免不了一场唏嘘。白泽将碗里的汤喝尽,辣味是催化眼泪最好的药剂,伸手揉去眼角的泪珠,却被鬼灯看见。瞧见那人略带疑惑的眼神,白泽偏过头:“…太辣了不给啊!”
     “是谁吵着要吃辣?”
     “吃辣流泪很正常好吗!”
      鬼灯夹了块白汤里翻腾的羊肉,伸向白泽,面色无奈:“吃块不辣的缓缓。”
       当筷子戳到肉时,多余的水分渗出,像极了泪水。鬼灯看着两根竹筷将肉翻来覆去,就是迟迟不吃。
      “恶鬼…你……”余下的话消失在欲言又止里,白泽用力擦拭掉眼泪,勾起苍白的笑试图掩饰眼底细密的哀伤:“今天谢谢啦,下回我回请你吧。”
       在一旁的人察觉了他的异样,停下收拾桌子的动作,从他手中抽出一再被蹂躏的筷子,“您先回去吧,我来收拾就好。”
      “不我…”
      “我可不想有只猪在这碍手碍脚。”嘴里吐出的是刻薄的话语,眼睛深处却是难以发觉的柔软。

        从鬼灯家出来不过几步就能回到自己家,不过——
       白泽没有打开灯,黑暗中他绕过隐隐能够辨出轮廓的障碍物,脚光溜溜的踩在毫无温度的瓷砖上。无人坐过沙发传来的寒意刺激得全身血管收缩,令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这样毫无生气的房子,真的能称作“家”吗?
       疲惫压在全身上下每一处,最后一缕精力被抽空。他无力的倒在沙发上,身体为了保暖而蜷起,手臂环抱在胸前。眼睛逐渐适应了黑夜,别家的灯光在眼中却开始蕴育出光晕,眼中景恍若相机失焦后所现。

      “晚安。”

        轻轻悄悄的呓语四散开来,伴着他思绪飞出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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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短诗大赛参赛选手王珂玮《高山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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